2011年4月22日 星期五

式微的古早味■李繼孔 (台南五四三)

<台南五四三>式微的古早味   ■李繼孔
《2011/04/13 07:35》

 貪嘴、愛吃的人,容易聚在一起,興致勃勃的述說自己吃過和想吃的好東西;即便無法立即同吃同遊,至少也能交換好吃情報、交流美食心得。只是,邇來大家發現或察覺--有些東西似乎已經吃不到、或不容易吃得到了。

 縱使話題盡興,逐一懷念這些只能回味的好味道,末了,也只有抿抿嘴、乾嚥口水,空留惋惜與遺憾。最想再嚐一嚐、滿足口腹之慾的很多--

  先說沿街叫賣;幾年前曾看到電視旅遊節目,介紹北京街頭的叫賣小販,其實,咱府城從早到晚的叫賣特色,不遑多讓。清晨,還賴在床上不想上學,醬菜車好像比 鬧鐘還準,搖著像極了學校上課的鈴鐺,越搖越近。我家較少光顧,因為上一輩的嫌它偏甜,有一股討厭的「日本味兒」;學生則恨它來叫喚起床。

 小時候,經常分享同學飯盒裡的醬菜--紫色的醃梅、黃色的醃蘿蔔、紅色的豆棗……真好吃。尤其有一種大花豆做的豆沙,甘甜清香,回味無窮。

  背上書包走出家門,迎面而來的「阿桑」,挑著扁擔使出花腔女高音叫喊:「倒忽、搗踩,油假貴~~」早先的「瓦星郎」(外省人)聽不懂,這扁擔兩頭賣的是 「啥咪碗糕」(什麼玩意兒)?弄清楚之後,就成了長期顧客。原來「阿桑」賣的是豆腐、豆芽菜、油炸鬼(油條);那個時代都是純手工、有機食品;科學家恐怕 還沒研究出「基因改良」是什麼?

 中午在學校,吃便當和趴桌午睡,因此不知道住家附近在做什麼生意。(假日倒是聽過賣「燒酒螺」的)。熬到放學, 校門口得零食小販,擺出笑臉叫嚷:「囝仔(孩子),來買,來呷啦。」顯然他們都認識袋裡有零用錢的同學;打香腸的和打冰淇淋的,賣冰棒、清冰的、還有「黑 輪」攤(多半只有「甜不辣」和豬血糕。不過比現今的成品份量大很多。)每每目睹那些交情好的同學,共啖一支豬血糕,往往還趁攤販收錢不留神時,把啃了大半 根的豬血糕、「甜不辣」,狠狠戳進花生粉或醬汁碗裡,兩人吃得滿嘴醬汁和花生粉,笑得開心又開懷。絕非酸葡萄心態,總是暗自慶幸--還好我跟他們不熟,要 不然--真噁心。

 吃晚飯前,「打冰(山東腔:大餅)、饅頭~~豆!沙!包!」低沉又蒼涼的叫賣聲,由遠而近,再漸漸遠離。奇怪的是台灣不論南北 --賣「打冰」的好像都是退伍的山東老兵;叫賣口音、腔調和節奏,穿著、「扮相」類似之外,還都騎著破舊腳踏車,後座木箱裡,陳舊而乾淨的小棉被,裹著餘 溫猶存的大餅、饅頭、豆沙包和三角形的糖包。高中畢業以前,我和哥兒們都懷疑--他們是戴笠(抗日戰爭時期的情報首長)的部屬,受訓之後,藉此掩護身分執 行情報任務。
 約摸廿年,街頭已逐漸看不到大餅、饅頭、豆沙包,「特工」也隨之「人間蒸發」。如今在傳統市場或規模較大的黃昏市場、夜市,偶爾會 遇見標榜山東特產、古早味的大餅、饅頭、豆沙包;然而「不吃不知道,吃過眼淚掉」,不是不捧場,價錢高些倒是其次,那風味、口感和嚼勁,差太多了。
  這個時段出沒街頭巷尾的叫賣小販,相當密集。而且古早小販以「匹馬單槍」方式遊走江湖居多。當年一聽到「麥芽膏(糖)」的叫賣聲,二話不說,趕緊去找家裡 的扔棄的牙膏管;牙膏管早已被擀麵棍擀得扁平,兩只牙膏管能換一份大姆指大小的麥芽膏。麥芽膏販子,一手提一只盛麥芽膏的方形「金雞餅乾」桶,另一隻手挽 一個網籃或麵粉袋,用來放置換來的破銅爛鐵。他們堪稱「台灣第一代」資源回收工作人員。

 那一小坨麥芽膏,是老板(此稱呼抬舉了他)把半根冰棒 棍,捵進餅乾桶用力掏挖出來的;央求老板多給半節竹簽,兩手握緊竹簽不停的攪纏拉扯,直到麥芽膏變成像龍鬚糖一般,才捨得興奮又謹慎的舔食,真是好滋味。 幾年前,陪同回國友人逛迪化街,在城隍廟前看見掛「古早味」招牌的麥芽糖小販,大喜過望當即買了兩份。就近在一旁小食攤,用免洗筷攪扯,費盡力氣,怎麼攪 也攪不出當年的形狀和味道。

 通常,夏天吃過晚飯,孩子們就被家長逼到書桌上寫功課(作業)。天色方暗,賣冰棒的來了。先來的是「藍鷹」冰棒,據 說老闆是退役飛行員,所以以「藍鷹」為名。冰店和製造廠在老「沙卡里巴」裡,對面就是著名的「羊城小館」(此館目前還在營業)。高價位的「藍鷹」冰棒以檸 檬冰棒和三色冰棒著稱,不僅打遍府城無敵手,連高雄、台北來的外來客,都以吃到「藍鷹」冰棒為樂。

 不數年,現今在電視旅遊美食節目,以涼麵、滷 菜走紅的「二空新村」,幾位空軍老士官,為改善家庭經濟,合夥開設「駱駝」冰棒。此後又陸續有「藍駝」、「正宗駱駝」、「老牌駱駝」、「金牌駱駝」……等 品牌,搶攻市場,價格不到「藍鷹」一半。那是府城冰棒的「戰國時代」,迄今屹立不搖的名店「順天」,當年只能隔岸觀「冰」。


 眼前寒流一波接一 波,談「冰」不免令人直打哆嗦。小時候在府城,入冬後的夜晚,坐在書桌前半暝半醒間,隱約聽見汽笛聲,那是「本土特工」推車來了;與「大餅特工」迥然不同 的是--叫聲高亢--「米糕糜(粥)~~」、「杏仁ㄉㄟˊ(茶)」、「薏仁ㄇㄨㄟˊ~~」。北調南腔還真是各有特色。近午夜時分,出現的是「在地悲情」 --「螞~蚱~。修螞~蚱~。」老一輩「瓦星郎」聽得傻眼,怎麼半夜有賣「螞蚱」的!?還修理「螞蚱」!?冒著寒冷到街上總算弄清楚,原來是賣肉粽的。外 省口味則有餛飩、鹹甜豆花(豆腐腦),「老芋仔」敲打小木棒或以湯匙敲瓷碗為訊號,知情者自然會光顧。

 社會的變遷及環境的進化,的確是好事,卻 也在無意和無形中,失去若干找不回來的;大都會、都市迭迭更新,大餅、饅頭、豆沙包早已不在沿街叫賣;夏天吃冰得上冰店,而且以前的「四果冰」、「清冰」 已經被「芒果牛奶冰」、「草莓牛奶冰」、「椰果冰」……取代;想吃冰棒只能到大賣場或便利超商,整盒或整包的機器製品。想來碗米糕粥、杏仁茶、……袪寒? 到觀光夜市去尋覓吧,在自家門口?那是「不可能的任務」。

 或許看官想問:「還有啥咪想吃的?」告訴您,可多了。本土古早「蟲蟲大餐」--「炸肚白仔」、老式「九層粿」(不是九層炊)(如今吃到三層的就樂不可支)、芋簽粿、客家麻糰、……還有外省口味的臭豆腐乳、鹹疙瘩頭、……。吃到的人要(互)相(通)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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